她怎麼放得下心,緊急飛去才知道,
他已經孤伶伶的在波士頓大學附設醫院接受了兩個禮拜的治療,
是癌,非常罕見的神經性內分泌癌,醫師束手無策,
預估他只剩兩個月的生命,要她帶他回國休養,
能和家相處多久算多久,她的心碎成片片,不能揀拾…。
癌細胞已分布到肝、脊髓、頸椎,迫使他的雙腿不能行走,
波士頓大學愛惜這位來自台灣的唯一畢業生,
特別為他在病房內舉辦個人畢業典禮,
校長為他披上博士袍並頒給畢業證書,掌聲縈繞,祝福不絕,
小七強打著微笑,感謝這在異國不太可能發生的溫馨情誼,
她知道,他的好,為自己贏得了友誼和榮耀,但是她寧願不要這一切,
只要他好,好起來,站起來,像往日一般挺拔的站得高高的,
做她的牆,她的蔭,她的託付與靠依…
奇蹟似的,他強烈的求生意志,讓他在回到三軍總醫院後多撐了一年多,
勇敢抗癌的精神讓醫院每個人都感動,
拿他的病例來鼓勵那些不想活下去的病友,
他樂觀的安慰每一個來看他的人,安慰她和爸媽;
第九次化療後他絕望了,他抱緊她茫然的、心疼的、
不斷的說:小七,小七,我走了,妳要好好的好好的過。
他走得很安詳,走之前,他擁抱她,親吻她,一遍又一遍,
心滿意足的握著她的手睡去,他知道得給她充分的心理準備,
讓她不至於太悲慟;她忙著處理所有殯儀,大小煩瑣的事她勇敢面對,
分散痛苦,入夜,她去查證他太平間的冰櫃號碼,心中一慟,
不覺欣慰又驚異,那麼湊巧的,他被送進第七個冰櫃,
是不捨他叫喚了一輩子的小七?還是他用這個巧合向她告別?
他仍願躺在小七的空間裡,做他人生路上最後一程的留戀。
五月二四日過世,六月十七出殯,中間的每一天,她都守在太平間,
為他念佛號、聽佛樂,和他有說不完的話,太平間的其他死者很多,
地點也很幽僻,但是,她不怕,她執意守著他,每天去摸摸七號冰櫃,
感覺他還安在,他沒有走遠。
是的,她想他,想念他每次吃飯不斷稱讚她的手藝,
想念他一直感謝她為他辛苦生下可愛的孩子;
想念他每次帶她們出門玩的開心、費心;想念他搶著分擔家務事,
不要她太累忙;想念他在她沮喪的時候總能以幽默感遏她展顏;
想念他的勇敢,不斷安慰她說自已一定會好起來;從相識到相知,
她不但是被他捧在手心中呵護著、寵愛著,還有更多的是尊重和鼓勵,
她常怪他大小事都要對她說謝謝,嫌他的有禮顯得生分,
現在她多麼希望能再聽他說聲謝,或是,那怕什麼都不說,
只是輕輕喚聲小七都好,都好,都好。
梵唱幽邈,香煙嬝嬝,這個故事沒有結束,會一直在小七心裡,
不是誰對誰錯,只是老天善妒,祂任性地收回了身邊最愛的天使,
不管人間深愛會有多痛,多難!
天若有情,會讓他們在來世相逢,再續前緣,只是,天會有情嗎?
淚眼問天,天不回答,只是一逕灰著、陰著,在六月溽暑,
落下千點、萬點雨,溼透人心……
原載於《大成報》小說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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